七夕节牛郎织女故事，传播很广，是个美好爱情故事。可是一想，天上的仙女怎么会嫁给放牛娃呢？古往今来，现实的婚姻，大抵是人往高处走的，所以这个故事大抵是文人编撰，寄托一种不分阶层的爱情理想。

 

牛郎织女的故事，也是层积累进的，就如从《莺莺传》到《西厢记》，各朝加工，情节与文字细节，渐趋完美。最早出现是，周代《诗经》：“维天有汉，监亦有光。跂彼织女，终日七襄。虽则七襄，不成报章。睆彼牵牛，不以服箱。” 之后，古诗十九首：“迢迢牵牛星，皎皎河汉女，纤纤擢素手，札札弄机杼。终日不成章，涕泣零如雨。河汉清且浅，相去复几许，盈盈一水间，脉脉不得语”。南朝梁殷芸《小说》：“天河之东有织女，天帝之女也，年年机杼劳役，织成云锦天衣，容貌不暇整。天帝怜其独处，许嫁河西牵牛郎，嫁后遂废织衽。天帝怒，责令归河东，许一年一度相会。涉秋七日，鹊首无故皆髡，相传是日河鼓与织女会于河东，役乌鹊为梁以渡，故毛皆脱去”。南朝任昉《述异记》：“大河之东，有美女丽人，乃天帝之子，机杼女工，年年劳役，织成云雾绢缣之衣，辛苦殊无欢悦，容貌不暇整理，天帝怜其独处，嫁与河西牵牛为妻，自此即废织紝之功，贪欢不归。帝怒，责归河东，一年一度相会。”

 

故事成型于南北朝，并非偶然。彼时，北方大乱，五胡乱华，南方宋齐梁陈，政权更迭，独尊儒术备受冲击，各种思想迸发，续接了《搜神记》的神仙故事、还有东晋的老庄清谈文化。陈寅恪先生说：“就吾国数千年文学史言之，骈俪之文以六朝及赵宋一代为最佳。六朝及天水一代思想最为自由，故文章亦臻上乘，其骈俪之文遂亦无敌于数千年之间矣”。

 

等到唐传奇《郭翰》时，织女开始主动追求爱情，亦是一奇。原文如下：太原郭翰，少简贵，有清标。姿度美秀，善谈论，工草隶。早孤独处，当盛暑，乘月卧庭中。时有清风，稍闻香气渐浓。翰甚怪之，仰视空中，见有人冉冉而下，直至翰前，乃一少女也。明艳绝代，光彩溢目，衣玄绡之衣，曳霜罗之帔，戴翠翘凤凰之冠，蹑琼文九章之履。侍女二人，皆有殊色，感荡心神。翰整衣巾，下床拜谒曰：“不意尊灵迥降，愿垂德音。”女微笑曰：“吾天上织女也。久无主对，而佳期阻旷，幽态盈怀。上帝赐命游人间，仰慕清风，愿托神契。”翰曰：“非敢望也，益深所感。”女为敕侍婢净扫室中，张霜雾丹縠之帏，施水晶玉华之簟，转会风之扇，宛若清秋。乃携手登堂，解衣共卧。其衬体轻红绡衣，似小香囊，气盈一室。有同心龙脑之枕，覆双缕鸳文之衾。柔肌腻体，深情密态，妍艳无匹。欲晓辞去，面粉如故。为试拭之，乃本质也。翰送出户，凌云而去。自后夜夜皆来，情好转切。翰戏之曰：“牵郎何在？那敢独行？”对曰：“阴阳变化，关渠何事？且河汉隔绝，无可复知；纵复知之；不足为虑。”因抚翰心前曰：“世人不明瞻瞩耳”……这个故事，是织女下凡偷情，偷情对象是风流才子，也算门户相当。

 

明代中篇小说《新刻全像牛郎织女传》则故事庸俗：牛郎放牧、织女纺织, 在月老等人的撮合下，天帝把织女嫁给了牛郎。二人成亲后沉迷夫妻生活荒废职责，天帝大怒，把他们拆开，分散在天河两端。牛郎、织女向天帝上书认错，获允每年七夕相会一次。到民国，上海大观书局出版的小说《牛郎织女传》里，则出现牛郎在天庭调戏织女而被贬下凡、后又趁织女洗澡而偷走其衣服藏起的情节。

 

到了现代，叶圣陶老先生曾将《牛郎织女》故事改编通俗化。而2019年统编本小学语文五年级上册《牛郎织女》课文大意是：有个贫穷的放牛娃，哥哥嫂子待他很不好，叫他吃剩饭，穿破衣裳，夜裏在牛棚裏睡。分家的时候，只有一头牛，一辆车。老牛感谢牛郎，泄露天机说“「明天黄昏时候，你得翻过右边那座山。山那边是一片树林，树林前边是一个湖，那时候会有些仙女在湖裏洗澡。她们的衣裳放在草地上。你要捡起那件粉红色的纱衣，跑到树林裏等?。去跟你要衣裳的那个仙女就是你的妻子。这个好机会你可别错过了。」牛郎依计而行，果然如愿。

 

显然，课本的改编，受到民国情节的影响，并非当代人臆造，但也确实不合情理，亦有悖法律。第一、看仙女洗澡，偷窥隐私，拿走衣服，侵犯物权，涉嫌寻衅滋事，都是违反《治安管理处罚法》的行为，不值提倡。第二、面对衣服被拿走，织女正常反应是求救于同伴，怎么会光着身子与牛郎说话呢？也太不矜持了。西游记里面蜘蛛精也害臊呢。《盘丝洞七情迷本，濯垢泉八戒忘形》“八戒抖擞精神，欢天喜地举着钉钯，拽开步，径直跑到那里。忽的推开门看时，只见那七个女子，蹲在水里，口中乱骂那鹰哩，道：这个匾毛畜生！猫嚼头的亡人！把我们衣服都雕去了，教我们怎的动手”。第三、以这种方式撩妹，并能娶妻，实在是不堪。何况牛郎，并无所长，也非郭翰风流蕴藉，织女怎么会看得上呢？莫非是失贞被胁迫？这个故事的改编，真是败笔，经不起推敲，还是改回去为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