合同是重要的法律实务。法律人包括普通的社会人士，都熟悉合同。大多是浅尝辄止，深究的少。大陆法系与英美法系的合同，就如win与mac的操作系统，异曲同工，各具特色。今年下半年来，我整理了一千多个合同常用条款，就如围棋的定式，包括大陆法系、英美法系的，以及千变万化的实践经验总结（很多是当事人的发明条款）。总体感觉是，合同是当事人之间的立法，是可操作性的制度设计，写的好不容易，就如古代的科举，文章人人会写，中榜唯有几个。

英美合同法的特点是，第一、冗长细密，合同一写就是几页、十几页。何故？因为英美是判例法，没有合同的成文法，所以每次写合同不得不重复一些通用条款，譬如转让条款、可分割条款、不可抗力条款等。也有个别英美法系国家对合同立法的，譬如新加坡合同法，就是一个法律纲要。第二、表达术语。英美合同法以普通法为主，衡平法为辅，自成体系，表现在合同上有其独特的术语，譬如“陈述与保证”，类似大陆法系的“权利与义务”。第三、独特思维。英美合同是建立在对价理论基础上的。所谓对价就是当事人对将来的相互付出，对价的出现是受到普通法的令状主义影响（相当于案由），在逻辑上有缺陷，简单实用但死板，于是了“禁反言”理论，即没有对价的允诺，如果对方依赖之且蒙受损失，则该允诺可执行，以此来弥补对价理论之不足。其四、特色制度。譬如预期违约制度就是判例建立起来的。合同签订后，还没届期（到期）就毁约了，那么也要承担赔偿期待利益损失的责任。第五、衡平法的介入。这是有魅力的部分。衡平法其实就是，普通法处理案件结果很不公平的时候，抛弃普通法，另起炉灶来处理。信托最为典型。按照普通法，委托人把财产转让给受托人后，受托人对财产可以任意处置，显然有悖委托的意愿，于是衡平法就说，受托财产的实际利益归受益人，剥夺了普通法下的信托财产所有权益。此外，误述（疏忽、无辜的两种）的合同、不当影响的合同（特定关系人劝说压力下）、显失公平的合同的撤销制度，亦衡平法所致。英美合同法是实用主义，先有结论，再有理论，不同于大陆法系的演绎，从概念到结论。个案的公正显然不是概念能推论出来的。霍姆斯说法律在于经验，不在于逻辑。

英美法合同的学习，最好的方法是使用合同。常见并购合同、海外上市的vie合同、大型租赁合同等。这些合同基本标准化了，是商业规则的具体化。理论上的学习，杨良宜撰写的英国合约法，经验丰富，通俗易懂，尤其是案例说事，可惜不够系统。《美国合同法（第三版）》体系完备、深入浅出，结合合同法第一次重述、第二次重述、商法典买卖篇，可勾勒大概。英国1979年货物买卖法，是合同的特别立法，很多合同要素在其中，譬如时间是否合同要件。新加坡、马来西亚的合同法，是普通法的成文化，可作为法律框架。何美欢教授的《香港合同法》引用了二千多个案例，介绍翔实，只是用语与现在略不同，譬如把“禁反言”翻译为“不容否认”。杨祯教授的《英美契约法论》文白结合。法律英语好的，直接去海外网站看英美合同原本。英语不够好的，可使用网上翻译软件。尽管如此，市面上的合同还是有很多缺陷的，譬如逻辑矛盾、条文操作性不够等，这些都需要独立思考。至于硬译过来的合同，很多食古不化，不但当事人难懂，律师也一知半解，仲裁员或法院也是雾里看花，这是因为翻译者自己不够精通，或合同原本有差错。合同好不好，并无质量标准，在于社会检验。很多未经社会检验的条款就天马行空了。

对照英美法，再看大陆法合同，颇为意思。选择说几个：第一、双方违约到底有没有？英美法系没有。通常情况下，一方首先（严重）违约，另一方是履行抗辩，并无双方违约。实际上双方违约还是有的，是“琐碎的双方违约”，譬如合同前期一方交货迟延了几天，后期在另一批货物中另一方付款迟延了几天等。这些不构成对待给付的双方违约是存在的，只是次要的。第二、所有权的转移与风险分配。这个涉及到物权了，英美法系合同可以合意转移所有权，也可以交付转移，就如法国的合意转移与德国的交付转移，各有千秋。这大概就是联合国货物销售合同公约都不去规定所有权转移的原因，并把所有权转移与风险转移分开来。第三、无效合同的后果是大课题。英美法系有无效合同、有效但不予以强制执行合同等。对于无效合同的后果处理，比较灵活，有专门的返还法（不当得利）重述。具体如何返还，五花八门。大的方向是，根据双方过错比例来处理。大陆法系的无效后果处理也是难题，譬如合同无效，没有损失，还有增益如何办？此时也只能在当事人之间分配了。第四、条件。条件是合同履行中的最重要问题，英美法系推定合同履行互为条件，有先决条件、并存条件、后随条件等，有条件条款、保证条款与中间条款。条件是可能发生的事实。多个条件之间有累加性与替代性。大陆法系的附条件、附期限理论显得很单薄，未有深度研究。现实中，对于合同管理，签约占40%，履行可占60%比重。履行顺序、履行交涉，都是在事实与法律中穿梭。每一个履行决策须准确，避免本来对方违约的事件转为本方违约。第五、合同的撤销期限。学者著说，经常提到撤销合同，不提撤销期限与撤销权的具体行使。现实中，撤销并不容易。我国民法典规定合同撤销期限是1年，从知道或应知起算，最长五年。这是时间限制，还是诉讼费的限制。撤销案件的诉讼费参照财产比例来缴纳，但撤销一般只是中间程序，并非最终处理，对当事人来说是个负担。英美法系没有单独的撤销期限，一般是作为普通诉讼时效来计算，比大陆法系来的长，譬如根据新加坡的法律，普通合同诉讼时效6年，诉因是过失的时效是3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