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瓶梅,虽是小说,其实亦是明朝历史。书中的几份状子,颇有意思。譬如,武松告状,状子写的简单,加上西门庆勾结官府,不了了之,相反官府通报武松的杀人案,却是笔笔老辣,可见文字、角度之重要性。吴月娘起诉陈敬济的状子,入木三分,而官府见吴月娘端庄闲雅,信任有加,而予以追究,可见公堂也看颜值。总之,古代诉状,写的形象,但证据缺乏,而案件的审判大权,操之于官府,几乎无程序以及监督机制,案外影响因素多。
一、武松的诉状
“到第二日,早起,先在陈先生家写了状子,走到县门前。只见郓哥也在那里伺候,一直奔到厅上跪下,声冤起来。知县看见,认的是武松,便问:“你告什么?因何声冤?”武二告道:“小人哥哥武大,被豪恶西门庆与嫂潘氏通奸,踢中心窝,王婆主谋,陷害性命。何九朦胧入殓,烧毁尸伤。见今西门庆霸占嫂子在家为妾。见有这个小厮郓哥是证见。望相公作主则个。”因递上状子。知县接着,便问:“何九怎的不见?”武二道:“何九知情在逃,不知去向。”知县于是摘问了郓哥口词,当下退厅与佐二官吏通同商议。原来知县、县丞、主簿、典史,上下都是与西门庆有首尾的,因此官吏通同计较,这件事难以问理。知县随出来叫武松道:“你也是个本县中都头,怎不省得法度?自古捉奸见双,杀人见伤。你那哥哥尸首又没了,又不曾捉得他奸。你今只凭这小厮口内言语,便问他杀人的公事,莫非公道忒偏向么?你不可造次,须要自己寻思。”武二道:“告禀相公,这都是实情,不是小人捏造出来的。只望相公拿西门庆与嫂潘氏、王婆来,当堂尽法一番,其冤自见。若有虚诬,小人情愿甘罪。”知县道:“你且起来,待我从长计较。可行时,便与你拿人。
早有人把这件事报与西门庆得知。西门庆听得慌了,忙叫心腹家人来保、来旺
,身边带着银两,连夜将官吏都买嘱了。到次日早晨,武二在厅上指望告禀知县,
催逼拿人。谁想这官人受了贿赂,早发下状子来,说道:“武松,你休听外人挑拨,和西门庆做对头。这件事欠明白,难以问理。圣人云:经目之事,犹恐未真;背后之言,岂能全信?你不可一时造次。”当该吏典在傍,便道:“都头,你在衙门里也晓得法律,但凡人命之事,须要尸、伤、病、物、踪,五件事俱完,方可推问。你那哥哥尸首又没了,怎生问理?”武二道:“若恁的说时,小人哥哥的冤仇,难道终不能报便罢了?既然相公不准所告,且却有理。”遂收了状子,下厅来。
这府尹陈文昭升了厅,便教押过这干犯人,就当厅先把清河县申文看了,又把各人供状招拟看过,端的上面怎生写着?文曰:东平府清河县,为人命事呈称:犯人武松,年二十八岁,系阳谷县人氏。因有膂力,本县参做都头。因公差回还,祭奠亡兄,见嫂潘氏不守孝满,擅自嫁人。是日,松在巷口缉听,不合在狮子街上王鸾酒楼上撞遇李外传。因酒醉,索讨前借钱三百文,外传不与;又不合因而斗殴,相互不服,揪打踢撞伤重,当时身死。比有唱妇牛氏、包氏见证,致被地方保甲捉获。委官前至尸所,拘集仵作、里甲人等,检验明白,取供具结,填图解缴前来,覆审无异。拟武松合依斗殴杀人,不问手足、他物、金两,律绞。酒保王鸾并牛氏、包氏,俱供明无罪。今合行申到案发落,请允施行。
政和三年八月 日 知县李达天、县丞乐和安、主簿华荷
禄、典史夏恭基、司吏钱劳。”
二、吴月娘的状子
“次日,月娘亲自出官,来到本县授官厅(二七)下,递上状去。原来新任知县姓霍,名大立,湖广黄岗县人氏,举人出身,为人鲠直。听见系人命重事,即升厅受状。见状上写着:
“告状人吴氏,年三十四岁,系已故千户西门庆妻。状告为恶婿欺凌孤孀,听信娼妇,熬打逼死女命,乞怜究治,以存残喘事。比有女婿陈经济,遭官事投来氏家,潜住数年。平日吃酒行凶,不守本分,打出吊入。是氏俱法,逐离出门。岂期经济怀恨,在家将氏女西门氏,时常熬打,一向含忍。不料伊又娶临清娼妇冯金宝来家,夺氏女正房居住,听信唆调,将女百般痛辱熬打,又采去头发,浑身踢伤,受忍不过。比及将死,于本年八月廿三日三更时分,方才将女上吊缢死。若不具告,切思经济恃逞凶顽,欺氏孤寡,声言还要持刀杀害等语,情理难容。乞赐行拘到案,严究女死根因,尽法如律。庶凶顽知警,良善得以安生,而死者不为含冤矣。为此,具状上告 本县青天老爷 施行。”
这霍知县在公座上看了状子,又见吴月娘身穿缟素,腰系孝裙,系五品职官之妻,生的容貌端庄,仪容闲雅,欠身起来说道:“那吴氏起来。我据看你,也是个命官娘子,这状上情理,我都知了。你请回去,不必在这里。今后只令一家人在此伺候就是了。我就出牌去拿他。”那吴月娘连忙拜谢了知县,出来坐轿子回家,委付来昭厅下伺候。须臾批了呈状,委的两个公人,一面白牌,行拘陈经济、娼妇冯金宝,并两邻保甲,正身赴官听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