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读周德伟的著作,深感他与民国一般的学者大不同,可谓特立独行。周德伟出身长沙的绅士家庭,父亲周寿椿从医,后当长沙主簿。思想开明,认识郭嵩焘,与保守分子叶德辉绝交。与黄兴交好,入华兴会,跟随焦达峰起义,获陆军少将头衔。杨树达著有《周寿椿先生事略》。周寿椿有两个儿子,大儿子去日本留学回来,在湖南当工程师,后任县长,早逝。二儿子周德伟,从小私塾教育,入长沙堂中学,考上北大,师从陶孟和、顾孟余。其德文老师是德国人,因此有缘接触奥地利经济学派。后去伦敦经济学院、柏林大学学经济学,导师是哈耶克。回国后,当过湖南大学经济学教授,再入仕,1949败逃台湾,任关署署长,家住紫藤庐,开启殷海光等一代自由主义者。后去美国,撰回忆录,1986年去世。
周德伟的文字非常雅正,半文半白,言简意赅,属于浅显文言,形成自己的周氏风格。文章的起承转合,很少虚词,庄重大度,有魏晋之风。唐德刚也是半文半白,号唐氏散文,但唐说历史,语气略轻浮,多感情,而周文是箭无虚发。
讲逻辑。周德伟一向讲逻辑训练,文字结构精密,事有首尾。他的逻辑首先来自章士钊的《甲寅》杂志。“逻辑”两个字就是章士钊创造的。甲寅文章的朴实说理。后得益于严复,再学习于康德。在古代,逻辑是“条理”的意思,实际上就是推理判断的规律。至今国人不重视逻辑,一些大学没开逻辑课,聊起天来则说东讲西,常常不知所云。
经世致用。周德伟学经济学,是为治国。对文学不感兴趣。说红楼梦没有思想,一帮女孩争风吃醋;水浒传也就写了前面十几个人物,后面都是凑数;对儒林外史的杜少卿感兴趣,儒家立身。他对胡适学术异旨,胡适是自由主义大师,但不熟悉经济,却去研究红楼梦、水经注死问题。对《新青年》也没兴趣,以为文笔泼辣。经济眼光独到,批评孙中山的耕者有其田是空头支票,且分散土地,不能集中生产。哈耶克的学术中心是尊重市场经济,不要计划经济,经济有自发秩序。不仅如此,周德伟还认为以前的县以下也是乡村自治,不需设立专门的官僚阶层。
讲法治。当时他就认法治第一,人人须服从,为此还批评孙中山的独断。在湖南大学还办了一份《中国之路》的刊物,推崇法治,闹出风波来。在政治上,他基本属于边缘人,跟从顾孟余,属于汪的改组派。自称是被宪政吸引。汪派不得志,最后还搞了伪政权,但他与顾孟余没有去投奔当汉奸。顾孟余搞了个第三势力,周则继续做他的小官。
民国人的生活。他的回忆录可以清楚看到当时的教育、政治状况。其中“关系”的力道很大。大族外面关系多,读书、找工作都用得到。那时留洋也非常风光,就如考上进士。杨度不入同盟会,就是因为想留学回来就有进士出身。其他还有很多民国八卦,譬如张继不喜读书,但闹革命顶呱呱,拳头打梁启超。而梁启超号称指挥学生蔡锷,不过是政治投机,后来梁又回中枢当官了。
缺点。詹姆斯说每个人都带着傲慢与偏见,都在佐证自己的偏见。周也一样,他是汪派,自然不满蒋,颇多攻击。他对帮助过他的人,也常有溢美之词,譬如赵恒锡。性情所致,难谓客观,读者当辩之。
0
推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