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嗣环的《口技》描写很精彩,一个人的表演,而听者以为三人(妇人、丈夫、小孩),还有狗、鼠等,声音模仿的惟肖惟妙。而读聊斋的《口技》,则技高一筹,非但听者以为7人(九姑及其婢女、六姑及其婢女、四姑及其婢女,小儿以及一猫),而最后才知道不止是口技,还是卖药的。结局颠覆,就如《麦琪的礼物》。文言的用词也相当简练文采,如临其境。关于写作,蒲松龄在《与诸侄书》中说,要避实就虚,不能平铺直叙。深以为然。自己作为法律人,写的文书都是开门见山、简明扼要,所以总是八股气,缺乏趣味,而情节曲折也确实比平铺直叙难得多了,需要天分以及长期的训练。
《口技》
村中来一女子,年二十有四五。携一药囊,售其医。有问病者,女不能自为方,俟暮夜问诸神。晚洁斗室,闭置其中。众绕门窗,倾耳寂听,但窃窃语,莫敢咳。内外动息俱冥。至夜许,忽闻帘声。女在内曰:“九姑来?”一女子答云:“来矣。”又曰:“腊梅从九姑耶?”似一婢答云:“来矣。”三人絮语间杂,刺刺不休。俄闻帘钩复动,女曰:“六姑至矣。”乱言曰:“春梅亦抱小郎子来耶?”一女曰:“拗哥子!呜呜不睡,定要从娘子来。身如百钧重,负累煞人!”旋闻女子殷勤声,九姑问讯声,六姑寒暄声,二婢慰劳声,小儿喜笑声,一齐嘈杂。即闻女子笑曰:“小郎君亦大好耍,远迢迢抱猫儿来。”既而声渐疏,帘又响,满室俱哗,曰:“四姑来何迟也?”有一小女子细声答曰:“路有千里且溢,与阿姑走尔许时始至。阿姑行且缓。”遂各各道温凉声,并移坐声,唤添坐声,参差并作,喧繁满室,食顷始定。即闻女子问病。九姑以为宜得参,六姑以为宜得芪,四姑以为宜得术。参酌移时,即闻九姑唤笔砚。无何,折纸戢戢然,拔笔掷帽丁丁然,磨墨隆隆然;既而投笔触几,震笔作响,便闻撮药包裹苏苏然。顷之,女子推帘,呼病者授药并方。反身入室,即闻三姑作别,三婢作别,小儿哑哑,猫儿唔唔,又一时并起。九姑之声清以越,六姑之声缓以苍,四姑之声娇以婉,以及三婢之声,各有态响,听之了了可辨。群讶以为真神。而试其方,亦不甚效。此即所谓口技,特借之以售其术耳。然亦奇矣!昔王心逸尝言:“在都偶过市廛,闻弦歌声,观者如堵。近窥之,则见一少年曼声度曲。并无乐器,惟以一指捺颊际,且捺且讴,听之铿铿,与弦索无异。”亦口技之苗裔也。
《与诸侄书》(节选)
古大将之才,类出天授。然其临敌制胜也,要皆先识兵势虚实,而以避实击虚为百战百胜之法。文士家作文,亦何独不然。盖意乘间则巧,笔翻空则奇,局逆振则险,词旁搜曲引则畅。虽古今名作如林,亦断无攻坚摭实硬铺直写,而其文得佳者。故一题到手,必静相其神理所起止,由实字勘到虚字,更由有字句处,勘到无字句处。既入其中,复周索之上下四旁焉,而题无余蕴矣。及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,务于他人所数十百言未尽者,予以数言了之,及其幅穷墨止,反觉有数十百言在其笔下。又于他人数言可了者,予更以数十百言,排荡摇曳而出之。及其幅穷墨止,反觉纸上不多一字。如是又何虑文之不理明辞达,神完气足也哉!此则所谓避实击虚之法也。大将军得之以用兵,文人得之以作文。纵横天下,有余力矣。
注:林嗣环的《口技》疑来自金圣叹评《水浒》,内容差不多,而金文更早。也可能是同一流传故事,各自记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