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,读唐宋八大家,除学其文、其思外,还加以职业性的法律眼光解读。譬如王安石的《答司马谏议书》,就是一篇答辩书。针对司马光的诉请,王安石概括为“四事”,逐一予以反驳:“以为侵官、生事、征利、拒谏,以致天下怨谤也。某则以谓:受命于人主,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,以授之于有司,不为侵官;举先王之政,以兴利除弊,不为生事;为天下理财,不为征利;辟邪说,难壬人,不为拒谏”。寥寥几句,力扫千军。不仅如此,还顺手回敬“人习于苟且非一日,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、同俗自媚于众为善”。辩护中兼有立论,甚为精彩。
八大家中,苏辙文章很稳,而见解更稳。只因是苏东坡之弟,而常被淹没。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审讯。苏辙写了《为兄轼下狱上书》,也是一篇罪轻辩护词,很有条理与文采,且饱含感情。他先说,苏东坡一直有好发议论的毛病,但人无大过恶。其次,苏东坡已经知错,不敢复有作为。只是因为诗已流传出去了而要被罚。最后说,自己与苏东坡手足之情,愿意学缇萦代兄受过。两苏感情很好,苏东坡临死叫苏辙做墓志铭,苏辙不忍,所写之铭,足以为史书。假如当今的法律人,所写法律文书,也有八大家之风,既明理,又有情,亦有助于当事人也。
附:《为兄轼下狱上书》
臣闻困急而呼天,疾痛而呼父母者,人之至情也。臣虽草芥之微,而有危迫之恳,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。臣早失怙恃,惟兄轼一人,相须为命。今者窃闻其得罪逮捕赴狱,举家惊号,忧在不测。臣窃思念,轼居家在官,无大过恶,惟是赋性愚直,好谈古今得失,前后上章论事,其言不一。陛下圣德广大,不加谴责。轼狂狷寡虑,窃恃天地包含之恩,不自抑畏。顷年通判杭州及知密州日,每遇物托兴,作为歌诗,语或轻发,向者曾经臣寮缴进,陛下置而不问。轼感荷恩贷,自此深自悔咎,不敢复有所为。但其旧诗已自传播。臣诚哀轼愚于自信,不知文字轻易,迹涉不逊,虽改过自新,而已陷于刑辟,不可救止。轼之将就逮也,使谓臣曰:“轼早衰多病,必死于牢狱,死固分也。然所恨者,少抱有为之志,而遇不世出之主,虽龃龉于当年,终欲效尺寸于晚节。今遇此祸,虽欲改过自新,洗心以事明主,其道无由。况立朝最孤,左右亲近,必无为言者。惟兄弟之亲,试求哀于陛下而已。”臣窃哀其志,不胜手足之情,故为冒死一言。昔汉淳于公得罪,其女子缇萦,请设为官婢,以赎其父。汉文因之,遂罢肉刑。今臣蝼蚁之诚,虽万万不及缇萦,而陛下聪明仁圣,过于汉文远甚。臣欲乞纳在身官,以赎兄轼,非敢望末减其罪,但得免下狱死为幸。兄轼所犯,若显有文字,必不敢拒抗不承,以重得罪。若蒙陛下哀怜,赦其万死,使得出于牢狱,则死而复生,宜何以报!臣愿与兄轼,洗心改过,粉骨报效,惟陛下所使,死而后已。臣不胜孤危迫切,无所告诉,归诚陛下,惟宽其狂妄,特许所乞,臣无任祈天请命激切陨越之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