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书,也就是一个以此书联彼书的过程。从祖君彦的《为李密檄洛州文》读起。这文气势磅礴,可谓檄文老祖宗,相比之下骆宾王的檄武则天文,只是其缩略版,而曾国藩的檄粤匪文(太平天国)只是其余波。祖君彦是隋唐之际人,文法是六朝的骈文,用了很多典故,大概有160多个,广涉经史子集,可见古人作文不容易,功力深厚,而后人读之也不易,如果没有基础知识,无从理解。
上溯祖君彦的文法,则必提庾信了。庾信是骈文的最高峰,用典故出神入化,其《哀江南赋》是典型,但是也太注重形式了,导致文章非常难读。《哀江南赋》的序还可读,而赋的正文如天书,因为完全不是正面表达,而都是古典今典含蓄表达,沦为贵族文字游戏。庾信的影响是多方面的:其一、杜甫的史诗,直接继承了《哀江南赋》的赋史,文学也是历史。其二、华丽的文法,也直接延极到隋唐,譬如王勃《滕王阁序》中的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,就是来自庾信《马射赋》中的“落花与芝盖齐飞,杨柳共春旗一色”。其三、典故作文,在后世也衍化为保护色,譬如陈寅恪的诗,就是多用典故,含蓄难解。陈也对《哀江南赋》的今典做过考证。在这点上,我喜欢白居易的白俗风格,意思可深但理解要易,便于传播,以达到文字的用途。
庾信是北朝人,同时期的南朝徐陵,其《与齐尚书仆射杨遵彦书》是南朝骈文的压轴之作。如“岁月如流,人生几何!晨看旅雁,心赴江淮;昏望牵牛,情驰扬越,朝千悲而下泣,夕万绪以回肠,不自知其为生,不自知其为死也……若一理存焉,犹希矜眷,何必期令我等必死齐都,足赵魏之黄尘,加幽并之片骨,遂使东平拱树,长怀向汉之悲;西洛孤坟,恒表思乡之梦。干祈以屡,哽恸增深。”读之几欲落泪。但徐的典故使用也很过度,如天书,要让你查书读其文,也没有庾信的劲气,故后世学之很少。到现在除了香港的饶宗颐偶尔做赋外,几乎绝了。
徐陵的这篇大作,我是从严可均的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中读的。《全上古文》是一本非常好的文集,收集了从先秦到唐朝以前几乎所有文章。据说,清朝编选《全唐文》时,没有选召严可均。严一气之下,就花了28年编了这套先唐文,比明代张溥的《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》内容多的多。从《全上古文》中,找出了自己喜欢的几个人文集。第一个班彪,他的《王命论》大起大合,《北征赋》学屈原的,但是情景交融,不觉其厌。而其子班固的赋则华而不实。故我与王鏖一样,怀疑《汉书》主要是班彪所存的史料,而不是班固所撰。第二个是隋炀帝杨广集。杨广的文章不仅富有文采,内气流传,而且道理很通。其治国失败,但文章比李世民的四六文好多了,譬如慰劳杨素书以及征高丽诏,都是好文。当然,作为反面教材,也可以看出文章不与政事同。做事要讲规律,文章只是辅助,这点刘邦的得志最明显了。每每读到楚汉相争,我就惋惜士风不再,有了刘邦的开头,以后朱元璋之类的都是不择手段上位了。第三个看了司马相如的文集。千古三司马,司马相如、司马迁、司马光。三个都是大师,而就文学成就来说司马相如最高,其文犹如神助,但他的《上林赋》《子虚赋》洋洋洒洒如字典,一般人是没法学的,而且还有很多字认不到,只能读过看过。之后,最精彩的赋就是曹植的《洛神赋》了,从神态、到衣装,多个角度描述了一个古往今来最美丽的女性。
个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骈文或骈散结合的文,见过难忘,回味经常,而散文即使如韩愈,也终究是记忆不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