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查“烛影斧声”的典故，重翻了《宋史纪事本末》（（1977年中华书局版）。端午节细细读之，爱不释手，宋朝从“太祖代周”到“文谢之死”，就是109个大事件，首尾井然，作者陈邦瞻叙事有度，三百年来的历史，浓缩在薄薄三本书中，是百科全书式的对话。

宋朝经济文化发达，政治也文明，没有外戚、宦官、藩镇乱政，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，是最优待知识分子的一朝，也是知识分子最卖力做事的一朝，王安石、司马光文人都做到宰相，文天祥至死不渝，崖山海战惨烈，也无投降。但宋朝生不逢时，外敌强大，北方的辽虎视眈眈，然后是金，再是蒙古，还有一个西夏，文强武弱，终于灭亡。我还以法律人的职业习惯，考察了宋朝的三个对外合同，第一个是与辽朝的澶渊之盟，这是城下之盟，但保住一百二十多年的平安，典型的花钱买太平，辽朝还算履约的，只是因为太平，更不重视武力了，有后患。第二个合同是海上之盟，即宋朝与金合作攻打辽国，如成功，辽归还宋燕云十六州，宋给辽的钱绢转给金。这个合同应该是双方违约，宋朝没有按照约定打下辽城，金朝也只肯给六个州（其中2个州，还是自动投降的），后来金更是根本性毁约了，南下入侵。第三个盟约是宋与蒙古攻打金，这个合同，战略上是错误的，因为唇亡齿寒，没有金的缓冲，宋与强大蒙古交界，是不可能平安的，但宋对金掳掠二帝耿耿于怀，报仇雪恨心切，于是订约，最后果然被蒙古所灭。可见国之交往，合同是一种暂时性的平衡，一旦一方强大，必然毁约。

该书文字洁净，故事精彩，譬如丁谓之奸，说丁谓为寇准擦去胡须上的菜汤，被寇准所讥笑，固然丁谓无度，但寇准当面嘲弄也不妥，以至被报复。同样，岳飞性情直而激烈，从而得罪人。赵构对岳飞一直信任有加的，但岳飞提到皇位继承，赵是高度警惕的，大概担心岳飞弄得不好会成为刘裕，以及岳飞要二帝归来，其何以堪，于是终于隐忍让秦桧下手。而秦桧主和，为保住相位，加上金的来信，以杀岳飞为和的条件，于是世上最大冤案铸成。好友韩世忠打抱不平问秦桧，秦桧答莫须有。这节写的最惊心动魄。还有张邦昌、刘豫的两个伪政权，与殷汝耕、汪精卫的故事差不多，汉奸也是自有一套理论的。不过，我最恨的是石敬瑭，为了称帝，就认贼为父，把燕云十六州割据给契丹，以致之后的几百年，中原无险可守，受制于北方游牧民族，真是汉族的第一大千古罪人，直到明朝朱元璋才用兵收回。

还有方腊、宋江的故事，方腊是淳安人，起义是有宗教因素的，而宋江则被演绎为水浒传。我家乡梅城，是在方腊平定后，由睦州改为严州的，同时隔壁的歙州改为徽州。读到后面，我是当小说看，对记载是大大的怀疑，譬如陈桥兵变，应是早计划的阴谋，哪来黄袍加身还不知呢？“烛影斧声”本质是皇位继承斗争，而其中的赵普更是变色龙了，事后搞一个金匮之盟来帮助赵光义自圆其说。其次，全书读下来，居然没有几个女性，如有，也是太后、皇后之类，绝无普通家人的生活，这样的历史缺了一半啊。又北宋多名相名将，如寇准、李纲、范仲淹、宗泽等，而南宋偏安，格局甚小，几个皇帝有问题，于是出了几个没啥本事的权臣，如韩侂胄、史弥远、贾似道等，让我这个南方人汗颜。

总而言之，是本必读的好书，读后我就去再读通鉴纪事本末了。纪事本末这种文体，最适合说清事件，而编年体过于散乱，纪传体则只见人难见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