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多数人印象中的温州，是有钱的暴发户。实际上，现在温州的产品质量与服务态度，都已经很不错了。而山水还是一绝。谢灵运有诗“近涧涓密石，远山映疏木。”从台州通过国道入永嘉，都是盘旋山路，满眼郁郁葱葱，时不时路边溪水如带。到了鲤溪，忽然豁然大开，江宽上百米，溪水哗哗，忍不住停车拍照。

琦君故居在瓯海区的瞿溪的一个山坳中。庙后小学旧址内有一个琦君纪念馆，介绍其生平。琦君写的一手民国体的白话文，带着神韵，比杨绛的文字还耐读。以致于夏志清说她的文章可以代替教科书中朱自清的《背影》。她的散文内容丰富，譬如《一对金手镯》说她与奶妈女儿阿月的友谊，很像是鲁迅与闰土的扩展版。少时无间的玩伴，长大后，因环境不同就疏远了。阿月说这是命。琦君说不是，而是因为她家条件好，有机会接受教育。琦君说的对，她父母是少将师长，而阿月的妈妈是农村妇女，注定了今后的路不同。这是现实。山上的林木有高低，而人的出路主要靠社会资源与机会。

梅雨潭也在瓯海的仙岩。朱自清曾经在温州教书，爬梅雨潭后，写了《绿》，两绺瀑布飞溅的壮观，让人难忘。等到实地看到梅雨潭，发现最大的不同是，梅雨亭很高，离开梅雨潭几十米，就如严子陵钓鱼台，根本探不到富春江水。小时候读书，总以为亭或钓鱼台，与江潭不过一根钓鱼线长的距离。可见，文学不能给以真切的事实。比较朱自清与琦君的文风，大不同，朱想象丰富，有点学院派的造作，而琦君如出自山间的汩汩溪水，自然流淌。当然，琦君读书的时候也读朱自清的。

温州文化的开化似乎从北宋开始，到了南宋，则有了永嘉学派。薛季宣先提出事功、陈傅良承前启后、叶适集大成，很像桐城派三祖的传承。永嘉学派的事功，就是“以利和义，不以义抑利”，简单理解为赚钱与节操不矛盾，赚了钱还能做大事。这是商人的精神。与儒家的耻于言利“正其义不谋其利，明其道不计其功”是大不同的。儒家大底是空想主义，没钱能做什么呢？真的有那么多理想的人吗？即使有，也是凤毛麟角。儒家说得到，做不到，背后运行的是法家。而永嘉学派的事功说，很现实，不讳财，说到能做到。

温州模式应该与永嘉学派大有关系的，在商言商，对钱特别敏感。在叶适纪念馆前，我逗留了一阵。一个温州人上来，第一句话就是“你是做什么生意的，怎么想到叶适”“现在订单少的原因是啥，找活难了”“你们的收入多少”。我回答自己是给企业做顾问的，企业是做产品生产销售的制造业。订单少可能与俄乌-战争有关系。他饶有兴趣问其间的因果关系。陈傅良纪念馆，则是在一座大楼的底层。贴着他的《文章策》“呜呼，道盛则文俱盛，文盛则道始衰矣。射策之晁错，不如木强之申屠。谈经之公孙，不如戅愚之汲黯。华藻之厚而忠信之薄也。词辩之工而事业之陋也。学问之该而器识之浅也。汉之文扬雄，其尤美新之作，庸人耻之，唐之文韩愈，其尤谀墓之诮，在当时固不免。”这是给文学爱好者的当头一棒。瑞安的孙诒让故居，则很大气，幽静，富而好学可谓君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