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前在西湖边访章太炎纪念馆时，顺便去过隔壁的张苍水墓，也读过《奇零草序》。印象中张煌言是抗清英雄，军事首领，偶尔诗歌，如岳武穆，慷慨激昂。近日，在《柳如是别传》中读到其《上延平王书》，用典如己出，大惊，以为天人。再读其《北征录》之类，则以为张苍水之诗文，在整个明朝都是数一数二的，只是被其英雄事迹所掩盖，加上满清禁其书，导致流传不广。遽购买《张苍水集》，连夜翻阅，如蔡邕之得论衡。黄宗羲论文，以为明文归有光第一。其实归有光主要是钱谦益推出的，虽得司马迁之神理，但格局限于琐事，且类八股。钱谦益自己论文开阔，渊博多理，胜过归有光，但书生论事多酸腐，且有才无行，远不如张苍水文戎马期间生气勃勃。整个《张苍水文集》就如所南心史，让人气血澎湃。怪不得章太炎说“有读公集而犹忍与波虏（指满清）终古者，非人也”。又如张煌言《曹云霖中丞从龙诗序》：“甚矣哉！‘欢愉之词难工，而愁苦之音易好也’！盖诗言志，欢愉则其情散越，散越则思致不能深入；愁苦则其情沉着，沉着则舒籁发声，动与天会。故曰：‘诗以穷而后工。’夫亦其境然也。” 陈寅恪说钱谦益之投笔集，超过杜甫诗史，可惜其未笺释张苍水诗。

以下是部分张煌言诗文，其他亦是珠玉也：

《饮酒》：世事惊心强自娱，萧条旅馆日提壶。尝言诸葛真名士，犹作高阳一酒徒。座上何须分雅俗，杯中原不入荣枯。且须杖策舂陵去，王粲登楼赋有无?

《被执过故里》 知者哀其辱，愚者笑其颠。或有贤达士，谓此胜锦旋。人生七尺躯，百岁宁复延。所贵一寸丹，可逾金石坚。 求仁而得仁，抑又何怨焉？

《海师恢复镇江一路檄》：昔五胡乱夏，仅一再传而灭。今东虏应谶，适二八秋之期。诚哉天道好还，况也人心思汉。慨自李贼倡叛，神京陆沉。建酋本我属夷，屡生反侧，遂乘多难，窃踞中原。衣冠变为犬羊，江山沦于戎狄。凡有血气，未有不痛心切齿于奴酋者也。本藩奉天倡义，伐罪吊民，卧薪尝胆，法古用兵。生聚教训，已逾十年。正朔难偏，仅存一线。兹者亲统大师，首取金陵，出生民于水火，复汉官之威仪。尔伪署文武将吏，皆系大明赤子，谁非中国绅衿。时穷势屈，委质虏廷，察其本怀，宁无隐忍？天经地义，华夷之辨甚明；木本水源，忠孝之良自在。至如辽人，受我朝三百年之豢养，遭逆虏三十载之摧残。祖父既受其刑毒，母妻甚被其宣淫。尔二三孤儿，尚为旗下之奴；百千弱女，竟作胡中之妇。报仇雪耻，岂待异时；归正反邪，端在今日。则张良报韩，先挥博浪之椎；朱序归晋，遂成淮淝之捷。或先机革面，或临敌改图。以全省全部来归者，不吝分茅裂土；以一邑一镇来归者，定与度地纪勋。或率兵而至，则论其众寡而照数授职；或洁身而来，则就其职掌而量材超擢。若蒙古、女真，世受国家抚赏之恩，原非一类，共在天地覆载之内，亦有同仇，无怀二心，视之一体。不但休屠归汉，名高日磾；且如回纥扶唐，烈光叶护矣。本藩仁义素著，赏罚久明。先机者有不次之赏，后至者有不测之诛。一身祸福，介在毫芒；千古勋名，争之顷刻。师不再举，时不再来，布告遐迩，咸使闻知。敬哉特谕。